朋友送我一袋洋槐花。還未打開袋子,槐花的清香已經(jīng)將我俘虜。 ? ? ?
拎起一串槐花,自上而下輕輕一捋,槐花便“蹦跳”著各自散開,立時在盆中繡上一只只翻飛的蝴蝶。雪白的身子,淺褐色的頭,大的,小的,東飛的,西落的,宛若一個個仙子在人間閑逛似的。 ? 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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洗凈的槐花均勻地裹上一層面粉,加入適量的鹽和十三香,再淋上少許菜籽油攪拌。置入籠屜,上鍋蒸十分鐘左右即可出鍋。鍋蓋剛一打開,槐花的香氣就在騰騰熱氣中彌漫開來。
不等先生回來,女兒已經(jīng)迫不及待地吃了起來。看著女兒狼吞虎咽的模樣,往昔的歲月涌上心頭。 ? ?
“走,鉤槐花走!”伙伴們在門口喊叫著。 ? ?
“來了!”我一骨碌翻身下床,一邊跑一邊穿好鞋子。順手取一個蛇皮袋子和一把鉤子沖出門去。 ? ?
“去哪鉤?”我急切地問。 ? ?
“咱到坡上鉤走!那兒全是槐樹!”伙伴兒一臉興奮。 ? ?
走出村子,一路向西,爬坡,終于來到了目的地。一棵棵槐樹身披綠白相間的鎧甲,威風凜凜地站在坡頭。望著滿坡白霎霎的槐花,嗅著這濃郁的槐花香,我們驚呆了。 ? ?
還等什么!開干!我握緊鉤子,踮起腳跟,使勁地將鉤子向高處,遠處伸去。怎奈槐樹太高,鉤子如同醉漢一般只在半空晃晃悠悠地胡亂擺動了幾下便敗下陣來。我又嘗試了幾次,脖子都酸了卻連一串槐花也沒鉤著。高處的弄不來,我們只好向低處的小槐樹發(fā)起了進攻。手指粗的槐樹迎著清風起舞,似乎在歡迎我們的到來。我用鉤子輕輕鉤住槐樹的腰,然后緩緩拉到胸前。接著一手握緊鉤子,一手拉著枝頭?;锇閭冸S即張開袋子,我小心翼翼地捋下一串串月牙似的槐花放入袋中。不一會兒功夫一株槐樹上的槐花已經(jīng)盡數(shù)裝入袋中。我猛一撒手,槐樹迅速彈了回去,沒有了槐花的負累,槐樹顯得更加筆挺,綠綠的葉子一閃一閃地泛著亮光。 ?
漸漸地,太陽爬上了頭頂。蛇皮袋子已被槐花塞得鼓鼓的,像酒飽飯足的壯漢。我們扛著袋子哼著歌大步朝村子走去。熱情的太陽照在我們紅彤彤的小臉蛋上像火炭一般,汗水早已濕透了衣衫。盡管如此,我們個個都神采飛揚,身后留下串串歌聲。 ? ?
回到家,母親看著滿臉漲紅的我,連忙丟下手中的活計,端來一杯溫開水給我。我端起水杯“咕咚咕咚”喝了個底朝天。母親則用毛巾擦拭著我額頭的汗水并囑咐我趕緊到屋里歇著,一會兒飯就好了。我坐在炕沿上,母親拎起袋子將槐花倒入布單上,用手撥散。說是晚上用槐花做好吃的。晚上?我哪里能等到晚上?雪白的槐花散發(fā)出甜膩膩的清香彌漫在整個屋子,任誰也難以抵擋住它的誘惑。我美美的咽了幾口唾沫。彎腰抓起一把槐花,胡亂塞進嘴里嚼了起來?;被ㄏ闾鸬闹诳谇恢新瑒?,嘗到甜頭的我嚼得更起勁了,汁水從舌尖滑到食道再到胃,所過之處無不甜甜爽爽,那感覺是從頭到腳的舒服,我完全沉浸在槐花的世界里不可自拔。
母親看著我的傻樣,笑得合不攏嘴。我并不理會,依舊貪婪地享受著生吃洋槐花帶來的美妙體驗。
不知過了多久,頭頂?shù)奶柌辉傧窕鹛恳粯幼茻崃?,光芒也收斂了許多。母親則系上圍裙,在廚房里忙活了起來。
母親將洗好的槐花分成兩部分,一部分用來做槐花麥飯,一部分用來做槐花餅。母親做的槐花麥飯是高級版的。母親先將蒸好的麥飯用筷子攪散,然后加入炒好的韭菜胡蘿卜,再拌上一勺豬油,最后攪拌均勻盛入盤中。槐花麥飯綿綿的,軟軟的,滑滑的,吃一口就停不下來?;被炓矀涫芮嗖A,圓圓的餅上嵌著一朵又一朵槐花,像絨布一般。夾起一個槐花餅蘸上酸辣的汁水,那味道真是絕了。母親做好一個,我們吃一個。我們吃完這個,母親又做好了那個。我們在小桌子前吃得越熱鬧,母親在廚房里忙得越起勁。我們吃得肚子像面鼓,母親忙得像陀螺。
記憶中,母親是無所不能的超人。她總能順著兒女的心思做出各種各樣的美食;她織出的布總是平整光滑,顏色亮麗;她做的針線活總是精致美觀,無可挑剔;她種出的莊稼總是行列整齊,長勢喜人。
上小學的前一天,母親踩著縫紉機用各色碎花布頭為我縫制了一個漂亮的小書包。開學了,我背著母親親手縫制的小書包一蹦一跳地向?qū)W校走去。兩只小辮歡快地擺動著,忽左忽右?;锇閭兛吹轿业乃榛〞戧懤m(xù)續(xù)地圍著我畫起了同心圓。她們擁著,擠著,撫摸著,欣賞著,贊嘆聲不絕入耳。我看到他們肩上清一色的黃布包不由地挺了挺身子,心里樂開了花。
猶記得那個黃葉飄零的深秋,母親擔心我的舊馬甲不夠暖和,便連夜為我縫制了一件碎花棉馬甲。一早起來,母親叮囑我穿上新馬甲。我一臉驚奇:這是什么時候弄的?難道母親會魔法?我疑惑地看向母親。母親的眼角布滿血絲,眼睛腫脹的像去了皮的大雞蛋。而她身上依舊穿著那件洗得看不出什么顏色的舊夾襖。我鼻子一酸,一頭扎進母親的懷里哭了起來。母親用粗糙的手撫摸著我的額頭,捋了捋我凌亂的頭發(fā),笑著說:“傻孩子,你還小,凍不得?!蔽揖o緊地抱著母親,隔著薄如紙片的衣服我摸到了母親瘦弱的背。母親幫我穿上馬甲,摸著軟軟的,脹脹的馬甲,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。
……
母親的心很大,可以裝得下一家人的冷暖,裝得下春秋冬夏,裝得下日月與星辰。有母親呵護和疼愛的日子,風是暖的,云是甜的,樹葉是活潑躍動的,陽光是五彩斑斕的。每一個平凡的日子總能散發(fā)出幸福的味道,滋養(yǎng)著我的心田。
母親的心很小,連一個小小的自己都塞不進去。長年累月的操勞讓母親的身體日漸虛弱,可母親依舊拖著病懨懨的身體忙碌于鍋邊灶臺,田間地頭,穿梭于織布機和縫紉機上。漸漸地,母親的背彎了,眼花了,頭發(fā)白了,皺紋深了,疾病多了,身體垮了……
2010年的夏天,被病痛折磨得骨瘦如柴的母親將自己種在了高高的坡頭。母親是要把自己變成槐樹讓她的兒女們每年都有鮮美的槐花吃嗎?母親是要站在高高的坡頭,看著自己的孫兒成人成才嗎?母親是要站在高高的坡頭俯瞰村莊日新月異的變化嗎?
想著想著,我的眼睛不覺濕潤了。
槐花謝了,有再開的時候;樹葉黃了,有再青的時候;太陽落了,有再升起的時候,可老家的院子里卻再也尋不見母親的影兒了。(陜西·楊妮?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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